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文森特被存放進行李箱,我和伯爵同席而坐。
很久沒做過伯爵的馬車了,這裡又寬敞又舒適。一坐下去就將整個人包在裡頭的皮革座位(雖然想像不出是什麼生物的皮),寬闊的車窗,車內還飄著不知名的異香……我回憶起自魯吉·旺帕手中被救出,乘著這馬車回住處的情景。當時伯爵也是這麼和顏悅色地望著我。當我想就此事表達謝意時,他卻說,已經過去的事就請忘掉吧。那就像以月球為舞台上演的一出夢幻的戲劇。但是,我被伯爵所就卻全然不是做夢,因此現在才能這樣同乘一輛馬車。
“……習慣巴黎的生活嗎?”我對駕駛座上的貝爾圖騰說,“比起在月球來有萬般辛苦吧?”
“不……”貝爾圖騰回過頭來,一副墨鏡閃閃發光,“這附近也有同月球差不多適合我們拋頭露面的卑陋小店。”
“哎?巴黎也有這種店啊。可以的話,下次帶我去吧。”
“不不,把阿爾貝先生帶去那種地方的話,伯爵會生氣的。”
伯爵沉靜地微笑著道:“城市有著各種面貌。巴黎也是一樣,有著在此出生的您所不知道的一面……”
“駕!”
貝爾圖騰馬鞭一揚,馬車安靜地奔走起來。
舒適的馬蹄聲,獨特的擺動。雖然我覺得乘馬車什麼的都是些愛講排場的人,伯爵確是特殊的。沒有誰比他更合適馬車了。一定是縈繞在他身上的那種古典氣息的緣故吧。儘管在伯爵幼年時,馬車也該同現在差不多算是古老的交通工具。
我把眼睛轉向窗外。
街上的人們正停下腳步朝馬車看來。我心裡既有些羞恥又有些自豪。因為就算在全巴黎,也找不出一個擁有如此豪華馬車的人。
“這些馬匹是從月球運來的嗎?”
“怎麼可能。月球的馬可耐不住地球的重力。這是命貝爾圖騰在這裡備下的。”
“四匹精良的英吉利馬?您是怎麼弄到的?”我打心底贊嘆道。連父親都曾抱怨過名馬太難入手。雖然相較歌劇院的包廂而言這還不算什麼……
“這些馬與道格拉爾家那匹引以為豪的埃克利普斯相比都毫不遜色吧。”
“埃克利普斯……”伯爵對我的話很興趣,“那是一匹名馬?”
“嗯。據說是巴黎最著名的馬了。前不久道格拉爾夫人還靠它贏了一大筆錢,成為公眾話題呢。”
“這可一定要拜見一下。對一切失去興趣的我,只會被和馬有關的事吸引。”
“是這樣嗎?”
“很久以前某個英吉利人寫的小說裡,有個由高貴的馬統治下等人類的故事。有時我甚至想,若是我出生在那樣的國家就好了。”
伯爵乾笑著。宇宙中的某處或許真有個由馬進化來的種族支配的新型也說不定。只是我可絕對不願意出生在那兒。
主要是,在那兒怕是只能吃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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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爾家的房屋,坐落在頭等地段正中央的一塊寬闊地皮上。
常常被人暗暗罵作暴發戶的道格拉爾,其宅邸卻意外地雅致。
這全都是維克多利亞夫人的功勞。出自落魄古老宮廷貴族家系的她,過去曾擁有社交界之花之美譽。有一段時期,她的服飾、妝容、口頭禪,甚至沉迷的書都能帶動一個時期的流行。
這麼說或許不應該,但道格拉爾夫婦不是很般配。道格拉爾先生是身材結實——或者該說是胖墩墩的一個人。說好聽些是講求實際,說不好聽便是斤斤計較的人物。相反其夫人卻身材苗條身段良好,言行舉止都很優雅,比起世俗之物,更青睞於藝術和游樂的世界。從外表到興趣、所處世界都正反相對的兩個人,還真是不容易。
用波尚的話來說,這是“很好地互補了彼此的需要”……這是新聞記者獨有的諷刺性觀點。
我和伯爵兩人由一個裝模作樣的管家帶領著來到大廳時,不知為何呂西安·多布雷正在那裡。
“喲,阿爾貝,來得可真早啊。”他將身子深深嵌在沙發內,用一把小銼子正銼著指甲。
“你才是起得早呢。”
“這個嘛……”呂西安揚起嘴角一笑,“因為有些成年人的事情。”
隨後他注意到了有貝爾圖騰跟隨著的伯爵。
“這不是基督山伯爵嗎?先前真是失禮了……”
“多布雷一等書記官,能再次見到您這樣的政治要人,乃是意料之外的榮幸。”伯爵優雅地行了個禮,“您是與大銀行家有機密事務相談吧?”
多布雷模棱兩可地點點頭:“內務省也有談論伯爵的聲音喲。”
“哦?究竟是怎麼說的呢?”
“說那個謎一般的人物到底是誰……”
“這可是意味深長。官僚們也將我看成謎團了吧?”
“不管怎麼說,您似乎擁有大筆財富……”呂西安再次將身子沉入沙發中說,“但卻弄不清您的來歷。在哪兒出生,在哪兒長大,以及如何積累起現在的財富……”
伯爵用同先前一樣優雅的動作坐進沙發,抱著銀色箱子的貝爾圖騰則恭敬地站在其身後。
“就算沒有任何出奇之處,遙遠土地來的人們也會被看作稀奇之物。例如……”伯爵打開桌上煙草盒的蓋子,裡面滿滿地塞著一些褐色的棒子,“煙草這種東西,雖然高價,但對這裡的人們來說也不算稀有……唔,好香的氣味……但是,我所旅行過的某個邊境行星上,這一支就可值上一棟房屋的價錢。可能是新陳代謝的關係,那裡的人們對尼古丁的毒性呈現出特殊的痴迷……我也借此做過很有賺頭的生意。”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您的財富來自於相隔較遠地區間的貿易?”呂西安的視線在葛布蘭壁毯上遊走著。那上面精致地描繪著一位騎在悍馬上的貴婦人,“可是儘管這樣,情報也太少了。內務省資料庫裡也幾乎沒有您在月球出現之前的記載。”
“各位難道認為連基督山伯爵家族都是不存在的?”
“你的家系倒是名正言順。只是,該伯爵的家系自第五代後就斷絕了。這怎麼解釋?”
也許是錯覺?呂西安的眼中似乎閃著銳利的光芒。大概是對伯爵抱有某種疑問吧?我漸漸變得不安起來,而伯爵卻依然心平氣和。
“並沒有斷絕。既然調查過,那麼想必您知道,伯爵家族第五代當家是位庶出的女性……”
“嗯……記錄上說她因為繼承權問題的糾葛,行蹤不明了。”
“她其實是加入了當時盛行的薩克遜星域移民團。”伯爵用嚴肅的口吻繼續說道,“正如大家所知,帝制時期的這個國家,燃燒著擴張領土的野心。只要發現可供居住的行星,就或懷柔或侵略,向其輸入移民,將其殖民化。就這樣,大批的人群去了外宇宙旅行。我的那位女性先祖也是其中的一員。”
“原來是這樣。一度被視為斷絕了的家脈,其血統卻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代代延續?”
“並且是作為區區一名開拓者。於是,便只剩我一人殘存下來。”
“好感人的故事。”我萬分感動地望著伯爵。同為伯爵家族,他們家的遭遇卻和我們家有著完全不同的具戲劇性。
“延續下來的並非只有頭銜。”伯爵直截了當地說,“領地、財產也一並傳承下來。這只是因為,由於繼承權問題的糾葛,第五代家主百年之時留下遺言,不可將這些財產交給其他任何人。”
“也就是不可以交給那些與繼承權糾紛有關的人的意思?”
“恐怕是對曾經信任的人們表現出的丑態深感絕望吧。”
“我理解!”我自心底裡同情起伯爵的這位先祖,“在巴黎這地方,因遺產繼承而留下悲慘回憶的老資產家也並不少見……”
“可是,這並不都是壞事。”伯爵和顏悅色地說,“伯爵家族的財產在未轉手任何人的期間不斷地利滾利,到我繼承的時候,已經增長到即便保守估計也是筆巨額財富的程度……而當時不值半文的宇宙領地區域內,又發現了新的黑洞,就更是好運成雙了。”
呂西安深有感觸地發出一聲嘆息:“超高密度的物質可使價值連城呀……真叫人嫉妒。”
“如果當時按理將遺產分配給各位子女,恐怕早已千金散去了吧。人生真是不可思議之物。”伯爵感慨之深地總結道,“……這樣說,您是否對我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了呢?”
“不,我這樣無聊地追根問底真是失禮了……”呂西安恭敬地低下頭,“希望您可以理解,我國與帝國現在仍處於戰時狀態,雖然平靜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大家幾乎都要忘記了……”
“難道各位認為我是帝國的間諜?”
貝爾圖騰似乎正悄悄地向呂西安身後移動。
“哪兒的話,只是身份確認要比平時更嚴格些罷了。”呂西安露出他常於人前展示的笑臉,“並且宇宙這麼寬廣,像您這樣的富豪竟默默無聞地生活了那麼久。”
“未知的土地上還有著更加不可思議的人物。我只不過是個最最普通、不值一提的人……”
看來對伯爵的疑問終於撥雲見日了,我暫時鬆了一口氣。
“呂西安,伯爵是位正派人。只要你和他推心置腹談一次就明白了。”
“啊,好像的確如此哪。”
呂西安露出一副爽朗的笑臉。笑臉雖爽朗,但卻反而讓人看了更加產生出一絲不安。
“呀,多布雷,托你的福讓我大賺一筆呀。”
穿著肥大長衣現身的道格拉爾先生滿面春風地邊搓手邊說。
閉上嘴巴凝神屏氣的話,他看上去倒也像個身材壯實、態度穩重的人,但一開口就不行了。
“銀河中央地區有動亂的先兆……哎呀,這是可是非你這在政府中樞工作的人就得不到的情報啊。”
“請別說的好像我泄漏機密似的。”呂西安搪塞地道,“這只是風傳而已……”
“啊,抱歉。我是想說,多虧了你的傳言,喝茶之前就凈賺了五十萬。什麼時候我們再就銀河中央地區的政變對周邊地區稀有氣體市場造成巨大影響的神祕性好好談談?哎呀,股票這東西,是復雜事物中相當現實的例子呢……”
雖說是即將成為我岳父的人,我卻很不擅長應付他。他只說和錢有關的事情,就算和我也只談有沒有開始炒股,有沒有持股之類的話。
我打斷正開始他那怪異股票經演講的道格拉爾先生,向他介紹了伯爵。
“原來如此。這就是傳言中的那位異星客人嗎?”大驚之下,銀行家將他那只肥厚的手掌伸向伯爵。
但是,伯爵卻沒有與他握手。伯爵果然只和自己真正賞識的人握手嗎——想到這裡我很是高興。
“我認為我應該已經和您取得預約了。”
“我的確在恭候您!只不過,市場可不等人。啊呀,我是不是班門弄斧了?”道格拉爾為了不丟面子,假裝不經意地將手縮回來,命令女傭準備茶點,“我要和客人商談,給我送到公務室去。別忘了加巧克力。”
接著他用下流的表情對呂西安悄悄說:“臨走前幫我去看看維克多利亞心情如何。”說完就慌慌張張地打算離開房間。
“伯爵,請到我工作用的房間裡來。”
差不多是時候休閑一陣了吧……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我向伯爵和道格拉爾告別說,“我就不打擾你們說話了。”
但伯爵卻和藹地笑著表示希望我也能一同出席。
“既然您這樣辛勞地為我做仲介,您就有權知道我的一切。”
“可是,這關係到伯爵的隱私……”
一旁的道格拉爾先生插進話來:“是啊是啊阿爾貝,快去見尤珍妮吧。工作的事情聽起來很無聊的吧?”
原本打算婉拒的,聽了這番話我卻改變了主意。這簡直拿我當小孩看待不是?於是我盡可能地用大人的語氣說道:“如果不麻煩的話,就請讓我同席。”
“隨便你了。”大銀行家臉色稍稍不快,“或許聽了會睡著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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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遜&弗蘭切商會嗎?太了不起了!”
將介紹信與合同書一一過目後,道格拉爾先生忍不住高聲說道:“3A級的東方宇宙最大金融機構……有了他們的介紹,就連我這邊都會被人另眼相待呢。”
他像遇到什麼可笑的事一樣哈哈大笑。
“我聽說在巴黎,道格拉爾銀行是最可以信賴的擔保人了。”
聽了伯爵的話,銀行家也春風滿面。
“即然被湯姆遜&弗蘭切所認可,那麼也就值得我去好好誠實用心地做生意。”
“那麼,您願意接受在本地運用我資產的工作嗎?巴黎是宇宙之花,即便是淺嘗小酌,也是要很多資金的。”
“當然。只是……”道格拉爾先生提起眉毛看著伯爵說,“這份合同上有一點我難以理解。”
伯爵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瞪著大銀行家:“但說無妨。”
“這份合同上,並未限定融資金額的上限。這麼一來,只要閣下願意,我們銀行就不得不無限制地進行融資了。”
道格拉爾滿面笑容地看著伯爵,當然,目光中卻毫無笑意:“我的銀行從沒和任何人簽訂過這種合同。”
“有湯姆遜&弗蘭切的介紹還不足夠嗎?”
“不,我對那個公司從資本到識別客戶的眼光,都是十分信賴的……”
“那麼就是說我還不足以信任了?”伯爵臉上浮現出諷刺的微笑,“關於我的身份來歷,已經在我和多布雷先生的談話中作了明確的說明。難道您沒在門後聽明白嗎?”
“絕無此事!”道格拉爾先生的視線閃閃爍爍,“只是,不論其他公司怎樣,在巴黎是不可能簽訂這種只對一方有利的合同的。我總得聽聽分析家們是怎麼說的……”
我擔心地望著伯爵。雖然對金錢方面的事情不熟悉,我卻也認為在這件事上,道格拉爾先生所說還是比較合理的。然而,伯爵卻似乎一步也不肯退讓。
- Sep 01 Thu 2005 22:23
《巖窟王小說》第七幕 大銀行家的家庭生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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