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幻境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趁著在客廳等待瓦蘭蒂娜的空檔，我想管家帕洛亞打聽起她的狀況。

“從歌劇院回來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叫人擔心。但休息了一晚後就恢復了，請放心……”

從一邊倒茶一邊嘆氣瓦蘭蒂娜的老管家身上，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他對瓦蘭蒂娜的關切。帕洛亞從前任夫人還在世時就在這家了，將瓦蘭蒂娜從小照顧到大。除了諾瓦爾蒂埃老先生外，恐怕就數他是家裡最珍視瓦蘭蒂娜的了。

“小姐現在正照顧諾瓦爾蒂埃打點吃飯。她不聽我說的，說只有這件事是要自己親自做的……”

“諾瓦爾蒂埃先生身體狀況如何？”

“沒什麼起色……”帕洛亞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雲。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這世上有一種一旦下了決定就會以鐵的意志貫徹下去的男人。

馬克西米利安就是一個。

踏著碎石鋪成的道路向維爾福家前進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疑惑了。龐大的身軀迎著風，迅速向前進發。不過事雖如此，承擔著照顧一責的我卻怎麼都有些不安。他那感覺就仿佛是輛失控的火車頭即將橫掃一切。

而且跟著邁開大步蹬蹬蹬疾走的馬克西米利安在一起走，走得我骨頭都要斷了。因為一不留神就會被拋得老遠，只得一路小跑，簡直像是只跟大象一起旅行的小老鼠，倒不如讓他扛著我走還好些。

幸虧我們很快就看到了維爾福家的宅邸。

法衣貴族世家的維爾福家世代相傳的宅邸坐落於茂密的樹林中，因而看上去只有那塊地方包裹著幽幽黑暗。陰森森的建築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了主人的形象。聽說這房子在維爾福的父親——諾瓦爾第埃先生政變失利後被轉讓他人，一度閑置，直到重振家名後，維爾福才將其買了回來。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少女用水晶般的瞳仁注視著黑市熙來攘往的人群。

炙熱而年輕太陽懸掛中天。

好熱。

白熱化恆星的光輝毫不憐憫地灼燒著裹在破布中的小小身體。被汙垢和灰塵染的像焦油一樣的汗水沿著骯臟不堪的皮膚流淌下來。

帶著高溫與高濕雙重痛苦的大氣，將黑市籠罩的嚴嚴實實。

給少女的恩賜，只有時不時吹來的夾雜著汽油味的風。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我們飛奔上鋪著紅色絨毯的階梯。在舞場裡調情的一對情侶急忙躲閃出一條道路。

必須快一點，快一點……

“冷靜點！”法蘭玆在身後說道，“你慌什麼？”

我一語不發地上到二樓，而後又一口氣奔上三樓。在那裡我們遇到了伯爵一行。

將海黛橫抱於胸前的伯爵，由阿里、貝爾圖騰、巴蒂斯坦默默地跟隨著。

“哦，阿爾貝先生……”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雖然離開演還有一段時間，場內卻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客人們的視線全都向上方的一間包廂投去。先前一直埋沒在黑暗中的包廂現在亮起了燈，可以看到工作人員正開始將座位上覆蓋著的罩子掀去。

“那不是已故王太子的包廂嗎……”法蘭玆低低地說，“開啟封印了？”

“伯爵得到的包廂說不定就是那間。”

“不可能吧，那里是為王室永久保留的。”

“那為什麼亮起燈來了？”

“難道果真……”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他非常懼怕傍晚的迫近。

太陽一旦西沉，安靜了一整天的中庭就變得喧鬧起來。雖然不是每天如此，但也相當頻繁地從牆壁高處那扇嵌在鐵格門上的採光窗外傳來男人或女人的哭喊。包括自己干的那些是在內，他也已經見識過無數凄慘的景象了。但唯有中庭傳來的這種聲音他無法忍受。

聽不出他們在說什麼，只有悲痛靈魂的振顫籍著聲音傳入這幽暗的牢房中。一陣喧鬧後，又變得稍許安靜，隨後是“卡鏘”一聲。仿佛看見了斷頭台刀刃反射出的夕陽似的，他抱住了腦袋。烏鴉的鳴叫聲和羽翼聲很吵。一天當中聽夠了烏鴉的叫聲，到了日暮時又是這“卡鏘”的一聲——自從某位人士坐上司法界的頭把交椅以來，這種情況就一直持續著。

他是未裁決的犯人，但遲早有一天也會被拉去中庭，不會錯的。

卡鏘。

又是一聲。今天是三個人。無論是誰，了結其不受祝福的人生的，就是這“卡鏘”的一聲。烏鴉的叫聲高到了叫人難以忍受的地步。死不可怕，只是在這世界上還有帳沒能要回，心有不甘。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大廳內，維克多利亞夫人正緊緊逼問道格拉爾先生：

“怎麼會賣了？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是說這件事等個人回去後再好好跟你解釋嗎？”道格拉爾先生用手絹擦著汗，肯定是萬般窘迫了。

“那就太遲了！埃克利普斯……我的愛克里普斯……”

陰沉著臉逼近的維克多利亞夫人樣子十分恐怖。雖說過去曾是巴黎屈指可數的美人，我卻不太敢相信這點。

“求你不要那麼大聲好不好。”步步後退的道格拉爾先生拼命狡辯，“知道嗎？條件如此優厚的買賣太少了。不管怎麼樣，五十萬買的馬，買出了五百萬。十倍啊，十倍！用這些錢去買比那匹好得多的馬都可以了。”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無論去那片土地，我締結的都是這種形式的合同。如果您想對這樣的合同進行指摘的話，那麼很可惜，我們的商談也就不成立了。”

伯爵看著我：“阿爾貝，把您夾在中間很不好意思，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您可以原諒嗎？”

“不，別在意我的事……”我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果然我對大人的話題插不上嘴哪——我想……

“那麼，我告辭了。”伯爵支起手杖打算起身。

“哎呀，您真是位性急的人……”道格拉爾戀戀不舍地瞅著湯姆遜&弗蘭切的介紹信，“沒料到會讓您以為我們銀行對這融資額不滿意。怎麼樣，能請您說說到底需要多少呢？”

“這我可回答不了。正因為不知道，才加入無限制貸款條約的。”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文森特被存放進行李箱，我和伯爵同席而坐。

很久沒做過伯爵的馬車了，這裡又寬敞又舒適。一坐下去就將整個人包在裡頭的皮革座位（雖然想像不出是什麼生物的皮），寬闊的車窗，車內還飄著不知名的異香……我回憶起自魯吉·旺帕手中被救出，乘著這馬車回住處的情景。當時伯爵也是這麼和顏悅色地望著我。當我想就此事表達謝意時，他卻說，已經過去的事就請忘掉吧。那就像以月球為舞台上演的一出夢幻的戲劇。但是，我被伯爵所就卻全然不是做夢，因此現在才能這樣同乘一輛馬車。

“……習慣巴黎的生活嗎？”我對駕駛座上的貝爾圖騰說，“比起在月球來有萬般辛苦吧？”

“不……”貝爾圖騰回過頭來，一副墨鏡閃閃發光，“這附近也有同月球差不多適合我們拋頭露面的卑陋小店。”

“哎？巴黎也有這種店啊。可以的話，下次帶我去吧。”

“不不，把阿爾貝先生帶去那種地方的話，伯爵會生氣的。”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這是一座一半已經化為廢墟的宅邸。

磚牆上彎彎曲曲地爬滿血管一樣的常春藤，血漿似的葉子郁郁茂盛。隨處擺放著的天主教風格雕像缺胳膊短腿，有的甚至連頭也不見了，在夜霧中仿佛亡靈一般地佇立著。過去的繁榮已成往事，唯有在吸飽了濕氣的地毯上，徒然地沉積著孤獨的歲月。

夸示著自己那陰森威容的建築物內部，是格外陰沉的房間。飄散著異國香木焚燒時產生的煙霧的暗處，男子蹲踞在那裡，手里抓著一張紙片。

這似乎是從邊境行星發行的報紙上復印下來的一張照片。密密麻麻的復雜象形文字襯托著的模糊照片上，是從遠處抓拍到的一對新郎新娘親昵地手挽手從教堂走出來的場景。

兩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快樂的表情，在台階上俯視著為他們祝福的人群。一位是身材矯健的新郎，一位是任誰見了都會不由瞪大眼睛的美麗新娘。

嗚………………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甦醒過來時，我正赤身露體躺在洞口面海的岩洞內。

天空中齒輪一面發出聲響一面持續旋轉，帶動群星準確地運行著。熊熊燃燒的太陽，已經貼近海平面，將這封閉的世界染成了橘紅色。

我感到背後有些溫熱，於是轉過頭去。原來是用飄到岸上的木頭堆在一起燃成的火堆。

晃動的火焰隊面蹲坐的一個身影。

“伯爵……”我用胳膊支起身子，腦袋還是暈乎乎的，“您救了我嗎？”

伯爵無言地注視著我，令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害羞，急忙將已經乾透的襯衫套在身上。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真是小少爺氣的發言。”波尚用揶揄的目光看著我，“嘴上愛呀什麼的說得倒好聽，可你們貴族的婚姻不都是以財產為目的策略婚姻嗎？催促你和尤珍妮兩人婚事的其實就是你父親的選舉吧？”

“這件事和那件事……”我很想反駁，卻只能沉默下來。波尚說的的確沒有錯。

“法蘭玆，你也一樣。與瓦蘭蒂娜小姐的婚約純粹是因為維爾幅那邊的問題吧？只不過是想利用曾身為主戰派象徵的你父親——德皮奈將軍之名，來洗刷自己那位反戰派領袖父親的汙名罷了。”

“我也不想跟你一一爭辯。”法蘭玆輕巧地避開了話題，“用結婚保住門第和財產是貴族跟財主的工作嘛。”

“總之，巴黎的上流社會中不存在愛情這種東西，才會在不道德的溫床上催生出罕見的妖冶之花呀。”

“真的嗎……”馬克西米利安用慍怒的聲音說道，“阿爾貝和法蘭玆先生都對未婚妻沒有愛情嗎？”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低沉的機械動力聲消失，同時房門被打開了。

雖可以肯定這裡是地下，但一片意料之外的刺眼光芒卻讓我們不禁遮起了眼睛。

機械的聲音也變成了沙沙的噪音。

“歡迎光臨，伯爵在此等候各位。”光芒中響起了貝爾圖騰的聲音，“請往這邊走……”

不知怎麼，門的另一面吹來一股夾雜著潮水氣息的風。我們惶惑不安地踏出房間，腳下咯吱一聲仿佛踩到了沙地。

眼前是一片廣闊的大海。海面綠寶石一般碧綠。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犯人們不得不徒步跋涉通向石頭山的漫長道路。

這條路是貫穿了流沙海的唯一道路。踏空的話，任誰都會成為沙中潛伏的巨大生物的食餌。而此時，運送犯人的飛船已消失在沙塵暴的另一端。

天空中盤踞著灰色的雲層，阻斷了雙重太陽發出的不安光芒。沙塵暴無情地襲擊著戴著腳鐐蹣跚行走的犯人們。

……他也在其中之列。

沙粒打在臉上，流出了血，但他咬牙忍耐著前行。

石頭山體逐漸臨近了。這不單單是石山，而是座打穿岩層建造起來的堅固城塞。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涼爽如初夏的幻想般的夜晚。白天的暴風雨像夢一樣過去了，穿梭於葡萄藤間的風，帶來麝香葡萄的香甜。站在洗手間的我，在窗邊享受著這片刻的舒暢。

夏天即將開始了——這一念頭浮現在我心中。有基督山伯爵在的夏天。

在劇院，在田園，在街邊咖啡店，在海邊……我審核著心中早已訂立好的無數計劃。

透過伯爵的雙眼，這些看慣了的風景必定會成為完全不同的東西。

這樣的話我……

“阿爾貝！”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莫爾賽家（也就是雙親生活的主屋）的大廳之所以布置的有些像畫廊，是有其原因的。

意圖從軍人轉變為政治家的父親讓母親開辦了莫爾賽家的沙龍。雖只是經常招待些客人、舉行些聚會，但自家的沙龍能聚集多少名人，就決定了在巴黎社交界的地位。所以有些人出於和父親同樣的野心，另一些則純粹出於虛榮心，都虎視眈眈地到處搜羅和相互爭奪著能讓沙龍名聲大振的客人。

收集高價美術品也是聚集客人的重要手段之一。若擁有知名的作品，想來參觀的人就會增多，順利的話創作該作品的藝術家也會成為沙龍的一員。這樣一來，莫爾塞家的沙龍就會因聚集眾多畫家音樂家而出名（繪制母親肖像的人也是其中之一）。實際上，尤珍妮也常常作為音樂家而非婚約者的身份訪問主家。這樣令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位被寄予厚望的鋼琴家。

大廳的右側，裝飾著母親收集的諸多年輕藝術家的作品。我對繪畫不是很了解，不過拉奧爾說這些都是了不起的繪畫，遲早有一天會展示在盧浮宮的某個房間裡。

而左側排列著父親收集的作品，全都是取材於神話或歷史的畫作，既貴又不受歡迎。沙龍中的藝術家們雖然當著母親的面不說什麼，但背地裡都笑這些是“軍人的趣味”。至於我……倒覺得這些充滿勇氣的繪畫還挺對我口味。母親的品味太過纖細了，未免有些過於女性化。可是不論拉奧爾還是尤珍妮，甚至法蘭玆和波尚都笑我的品味太小孩子氣。

伯爵又會怎麼看呢？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雖然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好在下午的集會總算是圓滿結束。

更重要的是履行了和伯爵的約定。而且呂西安和波尚似乎也最終承認了的伯爵出類拔萃，表示將安排機會把伯爵介紹給拉奧爾。

就這樣伯爵留在我的起居室，其他四位客人先告辭了。法蘭玆本想留下來，我卻擔心他會向父親灌輸奇怪的想法而讓他回去了。

“這下基督山伯爵可要席卷巴黎社交界了……”

臨走時波尚在我耳邊說。經驗豐富的新聞記者所言，應該是可信的吧。能夠成為如此引人注目的人物的介紹人，我頗覺得意。

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我必須把伯爵介紹給我的父母。應該說，這才是重頭。儘管我不喜歡賣弄這種事，不過我的父親是位在巴黎社會頗具影響力的軍人，而母親也擁有自己的社交沙龍。若不讓伯爵和他們兩位打個照面，恐怕在巴黎遭到的待遇就不一樣了。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真香！”

年輕而健碩的男子狼吞虎咽地喝著戀人做的魚湯。這湯是從眼前這片豐饒的大海中打撈上來的小魚加入番紅花調味烹煮出來的。

“航海期間，想喝這個想得要死哦！”

“想得要死得應該不是這魚蟹羹，而是做魚蟹羹的人吧？”男子的父親用慈愛的目光望著即將成為自己女兒的女子。

“你當上船長的事情……一定要得告訴你死去的母親。”他瞇著雙眼喝了一口湯，“真香。比你母親做的還要好了。”

“父親大人精神好過頭了。”男子的戀人爽朗地笑著，“要我穿上裙子給你看看嗎？”說完她消失在隔壁的房間內。回來時身上已套了一件齊胸的雪白新娘服。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自那之後的數日，我和法蘭玆都作為伯爵的貴賓快活地度過著每一天。伯爵十分好心地將501室讓給了我們，令每天我們都在看戲和觀光中打發。我們當然只接受了這一小部分的照顧，法蘭玆也不再頂撞伯爵了。我們常愉快地接受伯爵的邀請，在連巴黎都無緣享受到的豪華午餐中大快朵頤。月球上最後幾日的快樂充分打消了由盜賊帶來的不愉快。

不過，伯爵卻依然是個謎一般的存在。

雖然我們也曾徹夜長談，從他那裡耳聞到不少經歷，但對於他出生的地方、成長的星球、家族成員等卻從未聽他談起。每次見面我都打定主意此次一定要問問他的身世來歷，但都因各種各樣的開心事太多而忘得一乾二凈。

一天晚上法蘭玆邊做睡前準備邊對我這樣說道：

“以前你不是將伯爵那些不可思議的經歷比作是阿拉伯的騎士嗎？搞不好是歪打正圈套將自己的真面目及本意刻意掩藏起來。”

對這番話我一笑而過。再怎麼想，伯爵也沒有要這般處心積慮設計我們的理由。

原著：神山修一 翻譯：konkon



我被牢牢捆著扔進了漂著微臭的地下牢房，手腳都動彈不得。周圍的盜賊手下不時威嚇我。有的取出一截香腸用長長的大刀邊切邊吃，目光相碰時就會用大拇指模擬做出殺頭的動作。

不過我卻並不怎麼害怕，或者應該說是心裡有股強烈的不願屈服於這種恐嚇的意志。而且也並不認為自己就會下三濫的盜賊殺掉。儘管經歷了白天那恐怖的一幕，直到那時我卻仍然沒有意識到死亡的客觀存在。

更何況佩波時刻不離左右的陪伴著我，讓我很高興。

“對不起……”

她說著，將我的腦袋從石板上抱起來，枕在自己的膝上。這個動作多少讓我聯想到玩弄施洗約翰頭顱的莎樂美，不過我不介意。

雖然我為她所騙，可我覺得她也一定是受害者，被強迫當作誘餌。如果我能夠得救，一定會將她也一起從這裡救出去。